整天扯着妈妈的衣角，我吵着要她陪我去外面玩。妈妈摇摇头说“不”，她说她得上学做饭洗衣服，没有空。我央求爸爸，爸爸也不和我玩，他一天到晚关在实验室里，玩那些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玻璃瓶子，还有显微镜、振荡器，等等等等。

　　妈妈告诉我:大人是不能像小孩一样疯头疯脑地玩的，大人和小孩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的玩伴只有两个:玩具凯利可小猫和长毛绒红眼睛小白兔，它们白天和我一起玩，晚上和我一起睡觉，非常乖。只可惜它们是哑巴。我扒开它们的嘴巴，大声吆喝:“说话呀，说话呀……”它们只是朝我瞪着眼睛，一声不响。

　　每天傍晚的时候，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远远地眺望着绿草坪，有一个美国小男孩正在和他爸爸抢一只皮球闹着玩。他爸爸抱着皮球，在地上打着滚，小男孩爬到他爸爸身上，爸爸变成了一匹马,头发上沾满了青草，爬着爬着他的一只鞋子掉了，小男孩抱起爸爸的鞋，举到头顶上，他爸爸一个猫腰跳起来，伸手去夺那只鞋，那个美国爸爸和他儿子玩得好疯呵！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对美国父子，心里充满羡慕。

　　站在阳台上，远远地看小孩子们在草坪上尽情玩耍，我好像是一只笼子里的小鸟，阳台上的铁栏杆成了我的鸟笼子。在“笼子”里，我唧唧咕咕自己对着自己讲话，谁也不知道我在讲些什么，讲的到底是中文还是英文，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随意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

　　有一天，一个黑人小男孩骑着三个轮子的小自行车，来到我家的阳台底下，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他在听我讲话！他的年龄和我差不多，碰到和我同年龄的人，我从来不怕陌生。我继续讲我的话，唧唧咕咕，嘴巴里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下面的小男孩听得一动不动，我像是在作表演，小男孩是我的观众。

　　自从那天以后，小男孩常常来我的阳台下，他抬头看着我，从来不说一句话。只要小男孩一来，我就“表演”得更起劲，嘴巴里的声音越说越响，故意要让他听见，尽管他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次，我不小心掉下去一把小银勺子，小男孩捡起来，拿在手里玩了一阵。我妈妈看见了，奔下楼去，从小男孩手里夺回我的银勺子。几天后，我不小心掉下去一颗糖，小男孩拿起来，吃了。从此，他天天来我阳台下，等着我掉糖给他吃。我呢，每天也总要到阳台上去，看看那小男孩在不在。小男孩好像成了我的新朋友。我至今还记得，那小男孩鬈鬈的头发贴在脑袋上，眼睛闪闪发光，牙齿雪白，他那样子很逗。

　　看见这情形，爸爸妈妈嘻嘻地笑了，他们把这称作“楼台会”，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好多年后去上海度假，才知道那是个有名的古代故事叫“梁祝”，里面讲一个男孩和女孩相爱的事情。

　　黑人小男孩几乎天天来我家的阳台下，和我进行“楼台会”。他每天都很准时，都在下午四点钟左右的时候。我起先是嘴里唧唧咕咕唱山歌，在小男孩面前表演得非常起劲。渐渐地，我感到有点难为情，好几天闭上了嘴巴不出声。他抬头望着我，我低头看着他，我们谁也不说话。但我心里却高兴无比。

　　有一天，小男孩突然冲着我大声嚷嚷。我大吃一惊，吓得逃回屋里。等我再回到阳台上去看时，他已经不在那里了。这时我听到有人敲门，原来是他！

　　黑人小男孩手里高举这一只银勺子，呀，那是我的，不知怎的又掉了下去。他捡到了，来还给我。我非常感谢他，就给了他一颗糖，他朝我张嘴一笑，露出里面雪白的牙齿，好美丽的牙齿啊！

　　第二天傍晚，妈妈正在厨房做晚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外人声喧哗，我开了门，黑人小男孩带着一队人马，有五六个小孩子，潮水般地涌了进来。他们是来要糖的。我兴奋地拿出自己的糖罐，自豪地一个个给他们发糖。妈妈气坏了，伸出双手赶苍蝇似的驱赶那批孩子，同时大声呵斥道:“走，走，以后不许再来！”

　　就因为我前一天给了小男孩那一颗糖，现在引来了这一大群“苍蝇”，把我妈妈气得脸色发青！小孩们被轰走后，妈妈狠狠骂了我一顿。

　　那天以后，我再没有看到那个黑人小男孩。每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还是站在阳台上张望，一心盼望他能再来。

　　不久我上托儿所，刚去的时候，没有小朋友和我玩。我收集了一些路边的彩色小石子，举着小石子在小朋友眼前晃动:“如果你和我玩，我就给你小石子。”

　　多亏了那些小石子，我才找到了几个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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