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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师指战员都说陈锡联“人小鬼大”。
这样说他,有两点依据。
一是年龄。他是著名的“红小鬼”,15岁参加红军,到抗战爆发那年,不到23岁。年龄不大,资历却不浅,屈指数来,已有8年军龄,7年党龄,官至师长。红军改编为八路军时,每人官降两级,他担任了七六九团团长。
二是本事。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稚气未脱,论体魄身材不及部队的多数老兵,论拳脚刀法不及副团长“莽和尚”许世友,但是,全团官兵都从心底里服他,敬佩他心眼活,计谋多,是个“常胜将”。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师长刘伯承把一二九师第一仗的任务交给了陈锡联,命令只有八个字:
“宁可打小,也要打响!”
1937年10月中旬,七六九团沿忻(县)定(襄)盆地,奔赴忻口前线。16日,抵达代县以南的苏郎口,这里距前线不足一百里。
进抵苏郎口后,行军速度锐减,因为天空中不断出现低空飞行的日军机群,部队不得不随时就地隐蔽。天空中穿梭般飞行的日机机种繁多,有时是轰炸机群,有时是侦察机群,有时是战斗机群,机身上的“膏药旗”清晰可辨。
走着走着,陈锡联停止了脚步:“这附近莫非有日军的飞机场?”
他下令部队休息待命,带着警卫员去找国民党驻军询问消息。
出面接待的是晋军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团长,说:“是啊,贴着滹沱河往前走两袋烟的功夫,就是日军的军用机场,每天出动几十批次,到忻口参战。”
“你们没想过捣鼓它一下子?”陈锡联问。
“那哪行啊!”晋军团长眼里充满恐惧,“小兄弟,说大话当心闪了腰,你没有见过日机的厉害,高空下蛋,一屙一串,炸得人仰马翻,躲都躲不及,还敢去拨弄它?想都不要想!”
陈锡联摇摇头,回到部队,介绍了情况。
指战员的劲被勾上来了,纷纷请战:“团长,干吧,把日机打成死鸡!”
陈锡联说:“先把情况摸清楚再说。”
第二天,他带着二营营长孔庆德、三营营长赵崇德亲自勘察地形。一行人头扎毛巾,身着灰棉布衫,挎着提篮,化装成当地捡粪的农民,沿着滹沱河岸往前走,走了半个小时左右,发现丘陵中耸起一座高峰。他们登上高峰,惊喜地叫了起来。
从山顶上鸟瞰地面,阳明堡镇尽收眼底,镇东南约四五里的地方发出强烈的反射光,仔细辨认,原来是一架架排列整齐的飞机,银灰色的机翼在太阳的映射下烁烁闪亮。
正在观察时,山林中走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一见到围上去的生人,惊恐地直往后退。
“老乡,不要怕,我们是八路军,是专打鬼子的队伍。”陈锡联等人和颜悦色地向他解释。
老乡眼圈潮红:“打鬼子的都是好人。”
老乡说,他家原本是阳明堡一户殷实人家,日本鬼子侵入山西后,妻子和一对儿女被日机炸死,房子被烧毁,他本人被抓进飞机场当苦工,整天搬运汽油、炮弹,稍有反抗,便被鬼子当作“活靶”刺死。
陈锡联眼睛一亮,抓住老乡的手:“你是从飞机场逃出来的?”
老乡点点头。
“你给我们说说情况吧?”
老乡介绍,机场有24架飞机,其中有9架大家伙(轰炸机)。镇上有500多名鬼子兵,机场周围不超过200人,有一个岗楼。
“只有一个岗楼?”陈锡联吃惊地追问。
老乡撇撇嘴,说:“鬼子牛皮得很,净想炸别人,根本没有想到有人动他。”
赵崇德插话道:“老乡,我们就是想炸机场,你能不能给我们带路?”
老乡连连点头:“咋不行!”
回到宿营地,陈锡联召开作战会议,决定他率一营和二营负责阻击阳明堡镇增援的日军,赵崇德带三营主攻机场,要求行动迅速、果断。
赵崇德领命后,召集排以上干部作动员,使上激将法:“后晌,我碰到了一个国民党军官,他说我们是土八路,手里的家伙也不闪亮,拿这种武器去打鬼子是‘送死’。”
室内一阵骚动。嗓门最大的是机枪排排长大老李:“娘的,他们长了双兔子腿,听见枪声就往后溜,还敢笑话咱们?我定要缴一架飞机给他们瞧瞧!”
大伙哄地笑开了。
赵崇德故意撩拨他:“那么大的家伙,你力气再大,能扛得动吗?”
虎背熊腰的大老李吭哧了老半天,说:“扛不了整的,扳个鸡尾巴回来还不成?”
又是一阵大笑。
山乡夜早,不到7点钟,已经是一片漆黑。在老乡的带领下,三营悄悄地潜至飞机场外围。
“前面就是飞机场,坪中间停的是飞机,停机坪有哨兵巡逻,鬼子兵都集中在西北角。”老乡谈了敌情,循原路转回。
又等了一段时间,直到夜深了,巡逻的鬼子疲倦了,赵崇德才示意行动。他们用钢钳剪开铁丝网,匍匐着往里爬。来到里面,队伍分作两股,赵崇德领着十连直扑西北角,袭取敌守卫部队的掩蔽所和惟一制高点——岗楼;十一连则在连长的指挥下扑向机群。
橘黄的灯光下,快速移动着二百多条人影。300米,200米,50米,眼看就要奔到岗楼,突然从墙角暗处出来一个哨兵,叽里呱啦地吆喝了一句。
赵崇德听不懂日语,大吼一声:“开火!”
十连战士们一边扣动扳机,一边加速前进,很快用火力堵住掩蔽所和岗楼出口。
与此同时,十一连击退了巡逻的哨兵,迅速扑向飞机。这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七八架日军机头突然喷出火龙,拦腰扫倒了十几名奔跑的战士。
原来,机场有一批飞机准备执行夜航的任务,驾驶员就在机舱内,他们发现异常情况后,用机枪居高临下地疯狂扫射试图靠近飞机的战士。
十一连指战员临乱不慌,绕过机头,从尾部和侧翼爬上飞机,击毙驾驶员。机枪排的大老李还在飞机尾部架设了一挺重机枪,压制岗楼上的火力点。
对于八路军战士来说,这是第一次零距离地接触飞机,既感到好奇,又觉得陌生,不知道如何摧毁它,他们纷纷朝机身、机翼乃至机轮开火。
赵崇德发现这一情况后,大声地朝他们喊道:“塞手榴弹,朝飞机肚子里塞集束手榴弹,炸毁它!”
战士们恍然大悟,分成十多个战斗小组,砸开机舱的玻璃门,朝里面喂集束手榴弹。
随着轰隆、轰隆的巨响,十多架敌机燃成熊熊大火,机身在烈焰中坍塌。
急红了眼的日军守卫部队纷纷从掩蔽所的坑道内涌出,不顾一切地朝外冲,与十连展开了白刃战。岗楼上的所有火力点一齐朝停机坪喷射,企图阻止战士们攀上飞机。
照明弹飞上天空,探照灯来回移动,机场中央十几堆火团发出劈劈啪啪的烧裂声,夜空中流曳着无数道红色弹线……战斗打得正欢的时候,赵崇德突然发现我方的重机枪停止了叫唤。他扭头一看,大老李站在飞机上,舞动着一柄铁锹,正在猛砸机尾。
“大李,炸飞机用手榴弹,不要用铁锹。”赵崇德奔过去。
“赵营长,我想剁一截鸡尾巴回去,给国民党军官看看。”大老李憨憨地一笑,又忙乎开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那档子事,快压制岗楼火力!”
大老李放下铁锹,抱着重机枪猛烈射击。
赵崇德跑到掩蔽所,指挥十连把敌人赶回坑道。
“抓紧时间,快炸机!”他在十一连和十连之间来回奔跑,突然一颗冷弹飞来,击中了他的胸口,他当即倒下。
两个战士跑过来,扶起他,呼唤:“赵营长,赵营长!”
血如泉涌,胸部全部染红。赵崇德睁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不要管我,炸飞机,快,快……”话没说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为赵营长报仇!”十一连的战士满怀悲愤,把一颗颗手榴弹扔向剩余的飞机。有的战士见形势紧急,把成捆的手榴弹绑在自己身上,跳进机舱,拉燃导火索,与敌机同归于尽。
在激战机场的同时,陈锡联指挥的两个营与阳明堡镇增援的日军也已苦战了一个多小时。日军在付出重大伤亡后,利用5辆装甲车开路,突破了阻击阵地。陈锡联估计三营已经完成战斗任务,命令他们撤退,同时指示他们要掌握好撤退的时机,不能早,不能迟,最好是与救援的日军稍加接触后再悄然退出。
第十连、第十一连连长明白了陈锡联的战术意图,按照吩咐,分作两线,一线射击机场日军,一线迟滞救援部队,然后让出正面,从两翼悄然撤出。
打懵了头的机场日军不知是计,继续猛烈开火,与冲上来的救援部队开展火拼,又死了数十人。
夜袭阳明堡,七六九团虽然牺牲了赵崇德等三十余名将士,但取得了炸毁日机24架、击毙鬼子一百余人的辉煌战果。它是中国军队第一例步对空的范例。
此战之后,陈锡联“娃娃团长”敢打、能打、会打的名声不胫而走,不翼而飞,传遍三晋大地。
陈锡联(1915-1999) 原名陈锡廉,湖北省黄安(今红安)人。他六七岁就上山砍柴、挖野菜,8岁开始给地主放牛、当长工,14岁参加红军,15岁加入中国共产党。1935年任红四方面军十师师长,年仅20岁。参加红军长征。抗日战争爆发,任八路军一二九师七六九团团长,指挥夜袭日寇阳明堡飞机场,炸毁敌机24架,成为敌人闻之丧胆的“陈钢炮”。解放战争时期,参加了上党、鲁西南诸战役,在挺进大别山期间,率部开辟了皖西新区。1950年,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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