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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山终于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那两个人的脸也被涂成白色,猛一看,好似两个从坟场钻出的幽灵。
校长一愣,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梅山。
不知道是梅山根本没有看见校长,还是他看见了装没看见或者是不屑一顾。他径直走到大家面前,转身指着那两个“幽灵”向大家介绍说:“诸位,这是我请来的两位艺术家。他们要为大家表演,大家表示欢迎!”
掌声是没有任何准备的,再说,排练的时间已经很紧张。这个时候还请什么艺术家表演,要表演什么呢?是不是和排练有关系呢?于是,大家犹豫着,屋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没吃饭吧!没吃饭也要鼓掌!”梅山突然吼叫起来。这是桑薇在学校里第一次见到梅山这样失态,以前也曾见过他骂人发脾气,但是从没有这样狰狞过。
慑于梅山的“权威”,也为了给“艺术家”一点面子,掌声大了许多。
不料,梅山却不满足。他用手指着乐队所有的人:“你们都给我站起来!”沉默片刻,大家站了起来。
校长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老袋鼠的样子十分痛苦,他移到了一个靠近梅山的座位上。
梅山环顾周围,他的目光掠过校长,既没有突然发现的惊讶,也没有任何尊敬的表示。
“鼓掌!”
响亮然而不情愿的掌声。
梅山这才对两位“艺术家”招招手:“开始吧!”
艺术家走到大家面前,解开斗篷扔在地面上。
大家不禁“哟”了一声。
两个人都穿着泳装。
原来是两位行为艺术的“艺术家”。男的浑身涂满银粉,间或有些硬币大小的黑点点缀其间。女的全身涂满砖红色的颜料,也是间或有些硬币般大小的黑点错落在身体上。女的头发也是红色的,像团热情的火焰。
两个人同时蹲在地上,低头,双手抱膝,竭力把身体蜷缩成近似球体。
于是,大家看见了两个硕大的七星瓢虫。一只是银色的,一只是红色的。
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坚持着,大约有两分钟之久。
两个人又突然站起,舒展了身体。
男人弯下腰,头和右手竭力向前方伸出,掌心向上,感觉像个健壮的乞丐。女的却笔直地站在原处,像一只修长的红烛。
一银一红两个雕塑一样的家伙就这样久久地呆立着。
梅山坐在一旁,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居然点燃了一支香烟。
校长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梅山面前:“梅山,你干什么呢?”
“休息一会儿!”
梦九中学的校长是个很有身份的人,他为人虽然严肃,但很少看见他发脾气。他今天亲自来观看乐队的排练,实在是出于对同学、对乐队的关心,可是却碰到这样让人“刺眼”的事情。
乐队的同学都能猜到校长的心情。此刻,他一定非常恼怒。可他恼怒的绝不是什么行为艺术到学校来表演,他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什么先锋艺术他没有见过!他恼火的是大家等了梅山这么久,时间又这样紧迫,他却视大家于无物,竟然这样对大家颐指气使。还有,校长如果不在场,他可能对这件事装作不知道而表示宽容,而现在,梅山居然粗暴地挑衅校长的“存在”。
校长竭力压低声音说:“大家已经等了你这么久,排练的时间又这样紧张,你今天安排这样的表演是很不合适的。还有,学生不允许抽烟你是知道的。”
如果梅山这时候停止了“演出”,马上开始排练,他都用不着为这件事赔礼道歉,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后来那么严重。
梅山却冷冷地说:“乐队的事情我说了算!你如果不愿意看可以离开。”
“如果这是你的乐队,如果这是在你的家里,我不会去管。”校长的声调明显地提高了,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可这是在梦九中学的教室,乐队是梦九中学的乐队,我是一校之长,我有责任也有权利教育你。”
梅山站起来:“你是不是以为你是校长,你就很了不起?”
老袋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瞪着惊愕的眼睛。
教室里的气氛非常紧张,空气也像凝固了一般不再流动。
两个“雕塑”一动不动,好像喧闹的争吵正是为了衬托他们岿然不动冷眼旁观世俗世界的精神。
乐队里有人喊起来:“太过分了!”
梅山转过身,脸色气得煞白:“是谁说的,你给我站出来!”
没有人说话,桑薇清楚地知道,这是站在她右边的一个新来的男生说的。桑薇认为他说得很对,但现在他没有站出来。
桑薇站起来说:“是我说的——”
此时,梅山的脸色变得铁青,就像个暴怒的魔鬼。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他可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顶撞,猛地从身边抄起折椅,闪电般地举过头顶,向桑薇的头上砸下来。
桑薇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直视着梅山,她竟然没有躲闪,甚至连躲闪的表示都没有。
老袋鼠向这里跑来,椅子被碰得东倒西歪。
校长伸出双手想去拦截梅山,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折椅将要砸到桑薇身上的一瞬间,桑薇感到梅山的眼睛里亮了一下,犹如漆黑夜空中的一道闪电——转瞬即逝,折椅仿佛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扭扯了一下,改变了方向。
一声巨响,远处传来了窗玻璃被击碎的声音。
梅山愣了一下,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有些离散,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就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校长抓住桑薇的手:“不要紧吧?不要紧吧?”
老袋鼠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桑薇惊魂稍定,好像刚刚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无声地哭泣起来。刚才的恐怖,刚才的愤怒也随着泪水流淌在脸上。
两位“雕塑”看完这惊险的一幕,从地上捡起斗篷匆匆离去。
梅山的脸就像刚刚洗过——满头大汗,头发都是湿漉漉的。
“梅山,你想干什么?你难道疯了吗?”校长大声喊道。
梅山没有回答,似乎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现在正在积聚力量。
校长宣布,排练暂时停止。
桑薇离开梦呓教室的时候,看见了老袋鼠,只见他呆滞地坐在那里,没有离去的意思。
桑薇回到宿舍,发现别人还都没有回来。
她走到窗前的桌边想坐一会儿。
汪盈床前的衣架上有一件晾晒的衣服,乍一看就挺漂亮。衣服是雪白雪白的真丝面料,款式也特别时尚。桑薇摸了摸,衣服已经干了。她想帮助汪盈把衣服收起来。
拎起衣服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衬衫的领子背面有个小饰物。桑薇好奇地翻过来仔细观看。原来那不是饰物,而是用丝线绣上去的图案。
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七星瓢虫,血红色的脊背上有着七个黑色的圆点,显得十分醒目。
怎么又是瓢虫!桑薇心中一惊。
桑薇不喜欢这种红黑搭配的颜色,它总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况且是配在这样一件雪白的衣服上。从领子正面看上去,那瓢虫就像一小片阴影。为什么要放到领子后面去呢?如果是为了装饰,别人也看不见啊!如果不是为了装饰,绣这么个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是买衣服的时候就有?还是后来自己绣上去的呢?这不会是商品的商标吧!
“你干什么呢?”背后传来汪盈的声音。
桑薇回过头,汪盈站在她的身后。她的目光非常严厉。桑薇不知道汪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吓了一跳。
桑薇居然没看出汪盈的不快,甚至把她的严厉当成玩笑:“你的衣服干了,我想帮你叠起来。”
汪盈几乎是从桑薇手里把衣服“抢”了过去,冷冷地说:“希望你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桑薇愣住了。汪盈这是怎么了?以前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怎么会忽然变得这样不近人情?桑薇不再开口。这样的气氛,关于七星瓢虫的事情她也没有兴趣再问了,但心里却扑通一下翻起了许多联想。
有一天,桑薇和汪盈一起去逛书店。一个孩子指着一本书问他的妈妈:“这是什么字啊?”
桑薇歪头一看,是未雨绸缪的“缪”字。
妈妈摇摇头。
桑薇想上前去告诉那个孩子,不料汪盈却拉着她的手:“别多事!”
桑薇有点不理解地看着汪盈。
旁边的一个男人凑上前对孩子说:“这个字念‘胶’。”
那位妈妈对孩子说:“谢谢叔叔。”
“念‘胶’?不对吧!”桑薇疑惑地小声问汪盈。她记得这个字应该发“谋”的音。
汪盈神秘地对桑薇笑笑,走到那个男人跟前:“请问,你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个字念胶啊?”
“这个字是个古代字,就是特别黏的意思。不信你可以去查字典。”那人脸红了,就想离开。
汪盈慢慢地说:“不用查字典,我告诉你,《现代汉语词典》第900页。第十二个词条上写着,这个字有三个读音,在这里读“谋”音。未雨绸缪在1315页上写着,趁着天没有下雨,先修缮房屋门窗,比喻事先做好准备。第二个读音就是谬论的“谬”。汉语拼音是miu,读第四声。你刚才说的就是谬论。第三个读音是庙宇的“庙”,这是一个姓。有的人就姓缪。明白了吗?除此之外,没有第四个读音。不要在这里误人子弟了吧!”
那个人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桑薇好高兴啊!真是太解气了。但事后一想,桑薇又觉得非常惊讶。先不用说汪盈的反常,光是她对“缪”字的了解就让桑薇佩服得不得了。
回学校的路上,桑薇问汪盈:“你是不是经常背字典啊?”
汪盈摇摇头说:“这怎么可能呢?我不过是对这个字格外熟悉就是了。”
“页码怎么也说的那么清楚呢?”
“那是随便说着玩的。”说着,汪盈便扭转了话题。
桑薇留了心,回到宿舍,翻开词典1315页,仔细一看,果然未雨绸缪这个词就在这里。
桑薇不由得大吃一惊。
汪盈的学习成绩明显地有了改观,有些科目几乎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当同学们偶尔问起她的经验时,汪盈很简单但很沉稳地说:“学习有个量变到到质变的过程。经过长期刻苦的努力,有一天,我突然开窍了,明白了,学习起来也就很容易了。”
大家对汪盈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她说的那几句话可能是真理,但对大家提高学习成绩一点儿用也没有。
汪盈和宿舍的同学渐渐疏远了。她的变化使宿舍也变得冷清起来。
有一天,顾娟娟告诉桑薇,她看见汪盈居然经常和梅山在一起。桑薇说顾娟娟这是嫉妒,人家都是干部,在一起开会,谈工作那是很自然的事情。
顾娟娟却认为桑薇是班上最“傻”的一个学生了。
黄楠竟然也说:“人家成绩那么好,自然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俗人了。”
叶小倩冷冷地说:“现在住在一个宿舍里是没有办法,毕业以后没准见面都不认识呢。”
听见这话,桑薇心中一阵伤感,人怎么能这样呢?
今天汪盈的表现让桑薇心里非常难过。难道人真的就像叶小倩说的那样冷酷无情吗?
桑薇默默地整理自己的床铺。那个七星瓢虫的影子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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