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乔 / 青年作家

　　对于像我们这样在老工房出生的小孩来说，小时候在新村门口“打野眼”真是最熟悉不过的经历了。那时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每天吃过晚饭，小孩子就会跟在大孩子的屁股后面，出来街上遛弯。在这些成群结队的孩子中间，上学的那些已经可以算是小小的“领导者”了。他们游刃有余地在一栋栋整饬的多层建筑中间穿行，带领身后的小朋友们，钻出新村的隔栏，从茂密的花丛间探头，一直张望到马路。

　　上海话中“打野眼”的意思，其实差不多就是“东张西望”。但这么说也不尽然，因为对于家长来说，小孩子不做功课东张西望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弄得不好，绝对是要吃屁股的。但小孩子可不会这么认为，对于他们来说，街上的一切都是如此新鲜。那甚至不是如今干净敞亮的新上海风貌，而是热闹的、拥堵的、家常的、温馨的。伴随着阵阵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伴随着扑鼻而来的葱油香，我们在一派闹猛的气氛中看看东，看看西，看看张家的阿姨正提着一只腥气的买菜兜风尘仆仆赶回家，看看李家的爷叔含着香烟踱去对街搓麻将，美好的时光打马而过。

　　而我最近一次以这样的形式“打野眼”，已是相隔多年。我憋了一泡尿被锁在了家门外，适时，手机没有电、又身无分文，唯一能做的只有等。但我竟然也没有感到特别的沮丧，而是又一次将双手插在了袋袋里，悠悠地晃到了新村外。我想起来，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是站在这个街口左顾右盼着等待妈妈回家的。在我们新村街口的拐弯处，有一只垃圾房，经常有不怕臭的男人弯进去小便，还有一个更不怕臭的老太婆甚至就住在那间垃圾房里。我那时候就一直在想，那个阿婆一定看过很多男人小便的啊，也不知道是喜是悲。但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是喜是悲”这种词，我只是很想知道，她开心哇？

　　在我等待的那个时间段，新村门口还有很多小毛头探着脑袋。他们刚刚被生了出来，捧在了大人的手里，以前我放学的时候，也有很多这样的小毛头。他们的母亲，从大肚皮开始就一直被我看到。每到傍晚，她们都会从遥遥的那只垃圾桶边一直晃晃悠悠地踱到水果摊，又从水果摊加速地穿过油墩子的摊头。怀孕人自然对许多气味都很敏感，即使对我来说这样的气味无比诱人，她们却受不了这种油烟气。

　　但那天我站在街口时突然意识到，那些曾经的小毛头们，如今都已经开始上小学了。他们开始吃和我一个摊头的里脊肉，那家的里脊肉微微有点发酸，但是竟然可以用公交预售票来购买。如今公交预售票这种东西也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虽然在那个时候，它可是我们口袋中重要的流动资产。男小囡们吃完里脊肉以后，就把棒头丢在和我当年选择的同样的垃圾桶内，然后背着正方形的书包扑扑扑扑地追来打去。他们偶尔也会在沿街的花坛里小便，反正小的时候，他们被大人们把着，做的是同样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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