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广龙 / 选自《儿童文学》

　　核桃树一身是苦，站在幽深的院子里。什么时候，才能长得高高大大，一直高出漆黑的屋檐？

　　雪白的、桃红的、深红的指甲花，吐出干净、艳丽的花瓣的时候，核桃树的扁圆的叶子，也已经又肥又大了。妹妹要染漂亮的指甲，让尖尖的十指，都开着花，开着女儿花。把指甲花的花瓣捣碎了，敷在指甲盖上，就该用核桃树的树叶了。树叶里含着碱分吧？缠住手指甲，就会把指甲花里的颜色，吻到指甲盖上。女孩子的美，便藏也藏不住了。

　　在春深似海的季节，走近核桃树，便会闻到它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苦味儿。我就想，核桃树是一种树木，到这世上来，长一生，也就苦一生，把泥土的苦，都吸收到了身体里。爱哭的女孩子，该也会把睡梦里的眼泪，埋到核桃树下吧？夜晚，静默的核桃树，是在回味浑身的苦味，也是在用力生长。一阵风吹过，我听见核桃树叶互相摩擦发出的声响。这声响，却不是核桃树的哭声，从苦里长大的核桃树，是不会哭的，我以为。

　　当我努力地回忆一株核桃树的形象时，核桃树开什么样的花，怎么也不能在眼前清晰地再现。我在核桃树下坐了那么久，我都变得像一株核桃树了，为什么就淡薄了它开花的情景呢？大概是因它的花和叶的颜色相近，所以极不显眼，而且也没有释放一缕缕的芳香，我怎么会特别地留意呢。核桃树会那么近地触碰女性的敏感，使她们更愿意呈现美丽，也更容易忧伤而无助，但核桃树正是以它的苦，而刚强、沉稳，并把一份对于未来的真情，坚持下去，挺立下去的啊。

　　我要描述的是核桃树的核桃。深秋时节，核桃上市了，浑圆潮湿，在篮子里磕碰有声。每一只核桃，都镂刻了深秋的图案在坚硬的壳上，仔细端详，却又是各不相同的。这不知来去，似乎无意伸缩，却又经营着天地的成因，核桃自己会做出解答吗？敲开核桃，裸露出来的，是活生生的核桃的一副丘脑，拥挤、折叠的沟回，刚刚成熟的思想，使我蓦然于自己竟在浅薄地活着，不能谋图核桃的大略，不能把所有的苦，都营养为这绵绵的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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