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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欣赏:试着病了一回(图)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8月20日 14:15  略知一二 
图为:图书插图

  梁衡 / 节选自《觅渡》

  毛主席在世的时候说过一句永恒的真理: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亲自咬一口,尝一尝。凡对某件东西性能的探知试验,大约都是破坏性的。尝梨子总得咬碎它,破皮现肉,见汁见水。工业上要试出某构件的强度也得压裂为止。我们对自己身体强度(包括意志)的试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生病。我最近有幸试了一回。

  将近岁末,到国外访问了一次。我们访问时正值其首都天降大雪,平地雪深一米,但我们下榻的旅馆竟无一丝暖气,七天只供了一次温水。临离开时,飞机不能按时起飞,又在机场被深层次地冻了十二个小时,原来是没有汽油。这样颠簸半月,终于飞越四分之一个地球,返回国门上海。谁知将要返京时,飞机又坏了。我们又被从热烘烘的机舱里赶到冰冷的候机室,从上午八时半,等到晚八时半,又最后再加冻十二个小时。药师炮制秘丸是七蒸七晒,我们这回被反过来正过去地冻,病也就瓜熟蒂落了。这是试验前的准备。

  到家时已是午夜十二时,倒头就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吃了一点东西又睡到第二天上午,一下地如踩棉花,东倒西歪,赶紧闭目扶定床沿,身子又如在下降的飞机中,头晕得像有个陀螺在里面转。身上一阵阵地冷,冷之后还跟着些痛,像一群魔兵在我腿、臂、身的山野上成散兵线,漫漫地却无声地压过。我暗想不好,这是病了。

  这样抗了一天又一天。今天想明天不好就去医院,明天又拖后天。这样拖到第六天早晨,有杜君与小杨来问病,一见就说:“不能拖了,楼下有车,看来非输液不可。”经他们这么一点破,我好像也如泄气的皮球。平常是下午烧重,今天上午就昏沉起来。赶到协和医院在走廊里排队,直觉半边脸热得像刚出烤箱的面包。鼻孔喷出的热气还炙自己的嘴唇。妻子去求医生说:“六天了,吃了不少药,不顶用,最好住院,最低也能输点液。”这时急诊室门口一位剽悍的黑脸护士小姐不耐烦地说:“输液,输液,病人总是喊输液,你看哪还有地方?要输就得躺到走廊的长椅子上去!”我说:“不行打两针算了。”妻子斜了我一眼,又拿着病历去与医生谈。这医生还认真,仔细地问,又把我放平在台子上,叩胸捏肚一番。在病历上足写了半页纸。一般医生开药方都是笔走龙蛇。她却无论写病历、药方、化验单都如临池写楷,也不受周围病人诉苦与年轻医护嬉闹交响曲的干扰。我不觉肃然起敬,暗瞧了一眼她胸前的工作证,姓徐。

  幸亏小杨在医院里的一个熟人李君帮忙,终于在观察室找到一张黑硬的长条台子。一种终于得救的感觉浮上心头,开始平生第一次庄严地输液。

  当我静躺下时,开始体会病对人体的变革。浑身本来是结结实实的骨肉,现在就如一袋干豆子见了水生出芽一样,每个细胞都开始变形,伸出了头脚枝丫,原来躯壳的空间不够用了,他们在里面互相攻讦打架,全身每一处都不平静,肉里发酸,骨里觉痛,头脑这个清空之府,现在已是云来雾去,对全身的指挥也已不灵。最有意思的是眼睛,我努力想睁大却不能。记得过去下乡采访,我最喜在疾驶的车内凭窗外眺,看景物急切地扑来闪走,或登高看春花遍野,秋林满山,陶醉于“放眼一望”,觉自己目中真有光芒四射。以前每见有病人闭目无言,就想,抬抬眼皮的力总该有的吧,将来我病,纵使身不能起,眼却得睁圆,力可衰而神不可疲。今天当我躺到这台子上亲身作着病的试验时,才知道过去的天真,原来病魔决不肯夺你的力而又为你留一点神。

  现在我相信自己已进入实验的角色。身下的台子就是实验台,这间观察室就是实验室。我们这些人就是正在经受变革的试验品,实验的主人是命运之神(包括死神)和那些白衣天使。地上的输液架、氧气瓶、器械车便是实验的仪器,这里名为观察室者,就是察而后决去留也。有的人也许就从这个码头出发到另一个世界去。所以这以病为代号的试验,是对人生中风景最暗淡的一段,甚而末路的一段,进行抽样观察。

  在这个观察室里共躺着十个病人。我先将这观察室粗略地观察了一下。男女老少,品种齐全。都一律手系绑绳,身委病榻,神色黯然,如囚在牢。我右边的台子上躺着一个结实的大个头小伙子,头上缠着绷带,还浸出一点血。他的母亲在陪床,我闭目听妻子在与她聊天。原来工厂里有人打架,他去拉架,飞来一把椅子,正打在头上伤了语言神经,现在还不会说话。母亲附耳问他想吃什么,他只能一字一歇地轻声说:“想——吃——蛋——糕。”

  我对面的一张台子上是一位农村来的老者,虎背熊腰,除同我们一样,手上有一根绑绳外,鼻子上还多根管子,脚下蹲着个如小钢炮一样的氧气瓶。大约是肺上出了毛病。我猜想老汉是四世同堂,要不怎么会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地围了六七个人。面对其他床头一病一陪的单薄,老汉颇有点拥兵自重的骄傲。他脾气也犟,就是不要那根劳什子氧气管,家人正围着怯怯地劝。这时医生进来了,是个年轻小伙子,手中提个病历板,像握着把大片刀,大喊着:“让开,让开!说了几次就是不听,空气都让你们给吸光了,还能不喘吗?”三代以下的晚辈们一起恭敬地让开,辈分小点儿的退得更远。他又上去教训病人:“怎么,不想要这东西?那你还观察什么?好,扯掉、扯掉,左右就是这样了,试试再说。”医生虽年轻,但不是他堂下的子侄,老汉不敢有一丝犟劲,更敬若神明。

  四世老人左边的台子上躺着一位老夫人,神情安详,她一会儿拥被稍坐,一会儿侧身躺下,这时正平伸双腿,仰视屋顶。一个中年女子,伸手在被中掏什么。半天乘她一撩被,我才看清她正在用一块热毛巾为老妇人洗脚,一会儿又换来一盆热水,双手抱脚在怀,以热手巾裹住,为之暖脚良久,情亲之热足可慰肌肤之痛,反哺之恩正暖慈母之心,我看得有点眼热心跳。不用问,这是一位孝女,难怪老夫人处病而不惊,虽病却荣,那样安详骄傲。她在这病的实验中已经有了另一份收获:子女孝心可赖,纵使天意难回,死亦无恨。都说女儿知道疼父母,今天我真信此言不谬。我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她也正看得入神,我们相视一笑,笑中有一丝虚渺的苦味,因为我们没有女儿,将来是享不了这个福了。

  再看四世老人的右边也是一位老夫人,脑中风,不会说话,手上、鼻子双管齐下。床边的陪侍者很可观,是位翩翩少年,脸白净得像个瓷娃娃,长发披肩,夹克束身,脚下皮鞋贼亮。他头上扣个耳机,目微闭,不知在听贝多芬的名曲还是田连元的评书。总之这个十人世界,连同他所陪的病人都好像与他无关。过了一会儿,大约他的耳朵累了,又卸下耳机,戴上一个黑眼罩。这小子有点洋来路,不是旁边那群四世堂里的土子侄。他双臂交叉,往椅上一靠,像个打瞌睡的“佐罗”。“佐罗”一定不堪忍受观察室里的嘈杂,便以耳机来障其聪;又不堪眼前的杂乱,便以眼罩来遮其明,我猜他过一会儿就该要掏出一个白口罩了。但是他没有掏,而是起立,眼耳武装全解,双手捅在裤兜里到房外遛弯儿去了,经过我身边出门时,嘴里似还吹着口哨。不一会儿,少年陪侍的那老夫人醒来,嘴里咿咿呀呀地大喊,全室愕然,不知她要什么,护士来了也不知其意,便到走廊里大喊:“X床家属哪里去了?”又找医生。我想这佐罗少年大约是老夫人的儿子或女婿,与刚才那位替母洗脚的女子比,真是天壤之别。

  ……

  (节选,更多内容请阅读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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