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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怡微 / 作家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动过一次手术。那是在上海儿童医院,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住在医院。病的缘起还要上溯到我童年时候多愁多病的历史,由于打针太多,导致了臀部肌肉萎缩。医生说,如果不动手术的话,很可能我就再也长不高了。这可真是一个巨大的噩耗,爸爸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急坏了,就连平日里的拌嘴都变得少了,齐心协力地商讨我的病情。好几次,妈妈由于担心我从此以后就维持130公分的身高而焦虑地哭了起来。
好在,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和我同病床的孩子,都和我差不多惨。有两个“六指”,需要通过手术切除一根手指,医生简称他们为“多指”,上海话听起来像“肚子”。还有两个和我一样,“臀部肌肉萎缩”,简称“臀肌”,但我们并不像“多指”们看起来那么病入膏肓。
一个“臀肌”的小男孩告诉我,像我们这样的人,一定要开两只脚,开完了以后会长高,所以如果只开一只脚的话,脚就会有长短,以后就会变成翘脚。我问他,那么分别做手术的话,左脚怎么知道右脚会长多长,如果长得不一样长,那么不还是翘脚吗。他静静地听着我说,没有回话,似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比我先做。
他做完后从病房推出来的时候,我见他瞪着眼乌子,看起来很沉静。却是被吓出来的那种沉静。屁股上绑着纱布,连同撑开的大腿,固定成一个角度,不能挪动。并且从此以后,他开始使用起尿壶。我觉得这个姿势很可笑,更由于病人大都没有什么私隐的缘故,我常常看到他的小鸡鸡,这令我莫名忧虑。因为我是女孩子。
可似乎并没有人意识到我的担忧。
我们“臀肌”人,大都不会长久留在医院。做完手术一两天就可以选择回家。所以这一两天中,我看着他,就好像看到我的未来。可我并没有看出他的腿有长短,我猜他也许是骗我的缘故。但我想,如果他走了,我想与他换个床。他那里有窗,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我的却没有,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紧张的跟我说“没事”,自己却吓得要死。
“多指”的小朋友看似就要比我们幸运得多。因为他们只是切除一根手指,照样可以走动,也不用给别人看到不穿裤子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他们也都看得到窗外。所有的人中,就数我最不走运了。我跟妈妈商量,等我开完刀,可不可以换到窗边的床位。妈妈去和医生商量,医生说,等“多指”回家就可以。于是我就欢天喜地地等着他快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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