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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人
我听见了脚步声。门把手在里面转动,门开了。
一个女人,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女人,从屋里探出头来。她又矮又瘦,一头黑黑的鬈发,红色塑料眼镜下面是一双黑色的眼睛。
“喂——”我喊道。
她东张西望,仿佛我和塔拉根本就不存在。
“你是谁?”塔拉问,“我们的爸爸妈妈在家吗?”
透过她的红边眼镜,她的目光越过我肩头向外望去。
“哈丽特,谁来了?”客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不是爸爸的声音,是一个陌生人。
“是我们,尼克和塔拉。我们住在这里。”我说。
“什么人也没有,约翰。”这个叫做哈丽特的女人回答。她皱着眉,摇了摇头。
“可是,刚才有人按门铃,”约翰大声说,“我听见了呀。”
“也许是几个小孩子提前开始玩万圣节游戏了吧。”
“一定是马科斯的朋友,”一个孩子低低的声音说,“我的朋友才没这么傻呢。”
“我的朋友才不傻,科林!”我听到另外一个男孩子喊。
“你根本就没朋友!”第一个男孩又说。
“呃,对不起——”我又试着说。
不过女人已经在关门了。
“嘿!”塔拉大声喊。趁门还没关,她急忙一猫腰,闪进屋里,我也连忙跟了进去。
“哦,哇塞!”我惊讶得叫出了声。是我们的房子,这没错,可我们的家具全都不见了。一切都变了样。原来放着两把大扶手椅的地方,现在搁的是一套棕色皮沙发;原先爸爸锻炼蹬车的地方,现在是一台大屏幕电视。
塔拉揪住我的胳膊,把我抓得紧紧的。“这太古怪了,尼克。我现在一点也不高兴。这些人到底是谁?”
我的后背一阵发麻,我发现自己在哆嗦。“他们看不见我们,”我轻声说,“而且他们也听不见我们说话。”
塔拉把我的胳膊抓得更紧了:“你觉得,他们是鬼还是什么?还记得那部鬼屋的电影吗?那些鬼都以为他们还活着,他们不知道自己是鬼。”
我当然还记得那部电影,它令我心里发毛,我后来整整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就连醒着的时候也不例外。
我觉得有点恶心,感觉想吐。我的胃里在翻滚,嗓子也紧紧的,几乎无法呼吸。
我屏住呼吸,免得把午饭吐出来。我看着在我们客厅里的这一家子。他们都站在那里,好像在争吵着什么。
那位爸爸站在沙发后面。他个子很高,身体强壮,脸色红润。头顶上的头发掉光了,显得闪闪发亮,只有头顶下有一圈黑色的鬈发把两个耳朵连在一起。
他穿了一件T恤衫,上面印着“感激的死者”乐队的图案。下面穿着一条肥肥的咔叽布裤子。右边胳膊上的红蓝相间的文身分外显眼,那是一条喷火的龙。
那位妈妈个子不高,看起来有些瘦弱。她穿着灰色汗衫,站在爸爸的身边。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不时拉扯着衣角。
两个孩子站在窗户边上。其中一个个子很高,健壮得像运动员。身上到处是一块块凸起的肌肉,让人觉得他每天至少要锻炼二十个钟头似的。
他的金发很短,像刺猬一样支棱着,蓝眼睛,一边脸蛋有一个酒窝。穿在外面的法兰绒格子衬衫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衫,紧身牛仔裤已经洗得发白,膝盖也破了洞。他看起来是哥哥,我估摸有十三四岁。这就是科林。
马科斯长得不太像自己的哥哥。他大约十一二岁,中等个头,稍稍有点胖,圆圆的娃娃脸,满头黑色鬈发。
他穿着一件印有《 黑客帝国 》图案的T恤衫,咔叽布裤子松松的。他一会儿捏紧拳头,一会儿又松开。
“我觉得,普罗文小学不适合马科斯。”妈妈说,她的声音尖尖的,像是小鸟在叫,声调时高时低,“马科斯是个敏感的孩子。”
科林回过头,笑了起来:“敏感?这是不是不可救药的胆小鬼的另外一个说法?”
“别骂你弟弟。”妈妈说。
马科斯冲着科林吐了吐舌头:“骂人是很粗鲁的行为,你这个愚蠢的白痴。”
科林对马科斯举起了拳头。马科斯连忙躲到瘦小的妈妈身后。
“马科斯还有那么点儿可爱,”塔拉低声说,“从异类的角度来讲。”
科林对弟弟咧嘴一笑:“在普罗文小学,他们成天就让你在大太阳底下操练。大多数人都会中暑晕倒,而且每年都有几个孩子倒在地上死掉,可他们还是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他又笑了。
“我不能上穿制服的学校,”马科斯说,“你们知道我对淀粉过敏的。”
“以前我就在普罗文小学上学,我无时无刻都喜欢那儿,”爸爸大声说,“它让我成为了真正的男子汉。它也能让你跟我一样。你会变得身体强壮,人见人爱,就跟科林似的。今后,你再也不用把这样的成绩单带回家了。”他挥舞着手里的一张纸。
“可是马科斯总是得优的。”妈妈替他辩护道。
“可他体育课不及格呀,”道尔先生说,“我可不能有一个体育课不及格的儿子。你看看他,每天就知道没日没夜地守在电脑边上,从来不去锻炼身体,而且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爸爸,我才十一岁呀!”马科斯叫起来。
道尔先生摇着脑袋:“科林说得没错。我不情愿这么说,可马科斯,你就是个胆小鬼。现在你又在房子里到处看见什么鬼,净去瞎编那些愚蠢的鬼故事。”
“我没有瞎编,它们都是真的!”马科斯说,“厨房里就有鬼!我晚上都听见了!”
“普罗文小学会替你照顾那些鬼的,马科斯,”道尔先生接着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你好。现在,不要再争辩下去了。好了,我们出去玩球吧。”
科林拿起一个足球,朝门口走去。
“爸爸,现在是晚上,天太黑了,”马科斯说,“再说我又不喜欢那个足球。它太硬了,上次把我胸前搞出好几片淤青。”
科林转身走了回来,举起手里的足球。“马科斯——反应要快!”他把足球朝马科斯的肚皮扔了过去。
球在马科斯的肚皮上重重地弹开了。马科斯呻吟一声,痛得弯下了腰。
妈妈跑过来,伸出胳膊,把他拥进怀里。“你别烦他!”她斥责科林。
科林笑了:“对不起,马科斯!我还以为你接得住呢。”
马科斯又发出一声呻吟,挣扎着站起身来,对科林举起了拳头:“你想把我怎么样?来吧。你想把我怎么样?”
这话让所有人都笑了。
“那就是普罗文小学能够教给你的,”道尔先生说,“让你足够强健,挑战你哥哥。”
“我们走吧,爸爸!”科林叫道。他捡起地上的足球,和爸爸一溜烟跑到门外去了。
“马科斯真有意思,”塔拉低声说,“他们为什么想把他送走呢?”
我耸耸肩:“别去替马科斯操心了。我们自己的麻烦还大着呢。”
我伸出手,指了指壁炉架。那上面挂着一面镜子。塔拉的目光跟着我的手指向那边望去。我能够清楚地看见马科斯和他妈妈在镜子里的影子。可是,塔拉和我又在哪儿呢?
没在镜子里。
塔拉穿过屋子,来到镜子跟前。她伸出手在镜子前挥动着。
镜子里没有影像。
回到我身边的时候,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我们是无形的,”她哽咽着说,“他们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们,都是因为……”
她说不出那句话。
我也说不出来。我只有不停地咽着口水。我的嘴唇和烤面包一样干。一种冰冷、恐怖的感觉笼罩了我。
终于,我开口说道:“因为……我们是鬼吗?塔拉,我们才是这里的鬼,在我们自己家的房子里游荡。”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塔拉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她以前从来不哭,从来没有过,就连我们的狗波斯提被车轧死的时候也没有哭过。
“我们怎么会是鬼呢?”她问,“我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刚才我们还在冷风中哆哆嗦嗦呢,对吗?而且我现在饿得要命。鬼是不会感觉到寒冷和饥饿的,不是吗?”
我望着她:“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以前又没做过鬼。”
“尼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嘶哑了。
“我也不知道。”我低声说,我开始感觉到异样……虚弱,“塔拉……”
一阵浓浓的灰色雾气充满了屋子,马科斯和他妈妈在雾气中看不见了,我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尼克—— 我在消失。”我听见塔拉充满恐惧的声音,“我在消失……不见。”
“我也是。”我哽咽道。我拼命想支撑下去,但是什么东西在把我拖走……走远……
“再见!”我轻声对妹妹说。
“再见!”
我已听不见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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