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打算离家出走。他刚一打定主意，便立刻绕过木椅，悄悄地爬上门槛，打算翻越过它，这时厨房里传来绿豆蝇的惊叫：“哎呀，我的脚给粘住了一只！哎呀，又粘住了一只！”

　　安布伦不由得想道：“哼，讨厌鬼，难道你不知道么，米汤变凉了就是胶水！”

　　那只苍蝇继续喊道：“救命，救命！我的翅膀也给粘住了，我动不了了！”这个工夫，那只灰雁从笼子里跑出来，几步就撵上了男孩子。正在这时，妈妈提着一桶泔水从门口经过，她看到屋子里的情况便大惊失色道：“哎呀，鸡笼怎么没有关严！要是这只野雁逃走的话，我儿子回来一定会大发雷霆的！那么我的那些鸡鸭就该倒大霉了！”

　　说着她放下水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跑上前来捉小灰雁。那只小雁立刻蹲在地上，乖乖地一动不动。可是当安布伦的妈妈就要如愿以偿时，它却突然从她双腿之间钻了过去，飞快地跳过门槛，跑到院子里去了。等到她追到屋外时，刚好看到那只小雁展开翅膀，扑棱棱飞上了天。

　　男孩子看到这个骗局，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刚才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抓住小灰雁的羽毛，手脚并用地爬到它背上去了。

　　当小灰雁在院子里飞跑几步，在家禽们的惊异目光中展开翅膀的时候，安布伦还觉得他真幸运，他想他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母鸡啄他的脑袋了，可是当他发现他们已经飞起来时，他的心却“咚咚咚”地跳起来。他绝对没想到这只小雁能飞上天空，他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呢。

　　他听见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身体不由自主地摆来摆去，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他害怕了，双手死死抓住灰雁的羽毛，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它们拔掉了。他也不敢朝四周看，他的眼睛闭得死死的，任凭小灰雁带着他飞。

　　小灰雁一边飞，一边充满好奇地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动物了吧？为什么你跟人长得一模一样，还穿着他们的衣裳，可是个子又这么小呢？你的个头倒是跟老鼠不相上下，可是你又没有尾巴？也许蝙蝠是你的亲戚，可是你又没有翅膀？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我给弄糊涂了！”

　　不过那个男孩子吓得浑身哆嗦，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灰雁只得自顾自地说：“好吧，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反正这个地球上什么怪物都有。”

　　过了一会儿，男孩子觉得他的双手和胳臂又酸又疼，难受得要命，但是他不愿意在小灰雁面前表现得没出息，所以才忍住了一声不吭。可是没有几分钟，男孩子就觉得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掉下去，摔个稀巴烂。这时他再也顾不上面子了，而是拼命地大喊起来：“停下，喂，快停下来！我就要摔下去了！”

　　这句话刚刚喊完，他觉得身体一震，耳边的风声戛然而止。“啊，我完蛋了！”他大声叫道。他想他一定是摔到地上了，没准还撞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现在伤口上的血正汩汩地流出来。总之他相信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好吧，就让我死了吧。反正我也变成一个怪物了，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也没有人愿意同情我，我一辈子都加入不了少先队了。既然我这么倒霉，还不如死了的好。”

　　不过他远没有那么倒霉，因为灰雁已经落到地上了。

　　男孩子从灰雁背上跳下来，他头昏眼花，站立不稳。过了一会儿，一股凉风从树林里吹过来，他打了个寒战，清醒过来。这时候那只灰雁站在他身边梳理羽毛，男孩子不无羡慕地说：“真可惜我没有翅膀，要是我也能像你那样飞该有多好！”

　　“嘎啊，这算什么，要不是我给圈在鸡笼里，还饿了两天的话，我还能飞得更好呢。这都要怪那个孩子！哼，要是在野外再遇见他，我一定会捉弄他的！”男孩子听了脸都白了，他一点也不敢声张，立刻把头低下来。他担心小灰雁认出他来，他想要是这只野雁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使劲拧他的屁股，它那张扁嘴看起来不比大雄鹅差。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们是这样说的，而事实也常常如此。在小灰雁钻进高高的艾草丛中觅食时，白脸山雀跟在他们后面飞了过来，它一落到树枝上就张口说道：“恭喜你逃出来了，唧唧！坏小子，你可真傻呀，你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小子，唧唧，你被乌鸦给骗了，你……”

　　还没等它说完，那只小灰雁便扬起脖子，急不可耐地打断它道：“什么，这个小人就是坏小子吗？你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孩子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嘎啊！”

　　山雀立刻讲述了男孩子的遭遇，它讲得认真细致，没有漏掉一点细节。但是那个男孩子却听得面红耳赤，他环顾四周，看看附近有没有老鼠或者田鼠的地洞，要是有的话，他愿意钻到老鼠洞里去，藏得很深很深，让谁都找不着。

　　山雀还没有讲完，小灰雁便急不可耐地扑扇翅膀，讥笑起安布伦来：“活该，恶毒的矮子！看看吧，连老天爷都不愿意放过你！你现在这么‘强壮高大’，再也别想捉住我了！”

　　白脸山雀立即接过话头说：“你确实受了些委屈，坏小子也的确对不起你。可是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坏孩子，今年春天有一天风大得离谱，把我的孩子从窝里吹到了地上，那时它们的毛还没长全。正巧坏小子路过那里，他没有把小鸟捏死，也没有把它们装进笼子里，更没有为难它们。他把雏鸟放在衣袋里，然后爬上树，把它们送回了窝里。所以我敢肯定他是个好人，只不过偶尔有些淘气罢了，唧唧。”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他尽干坏事，要是他像狐狸那样嗜血的话，他肯定早就把我咬死了！”

　　“难道野鸟都是这么固执的么……”

　　在它们激烈争论的时候，那个男孩子却红着脸低头坐在草地上，心里难过得要命。

　　“现在我得去找雁群了，不然它们就要动身飞往南方，不再等我了。”说完小灰雁抖抖翅膀，它巴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村子。

　　男孩子也巴不得它快点儿离开，好让他不再觉得难堪。但是白脸山雀却急忙制止道：“不，唧唧，你别走，只有你能帮助他！你不至于因为那件小事而记恨在心吧？”

　　“我！”小灰雁惊奇地叫起来，“我怎么能帮助他呢？在野外，我倒是瞧见过小蝌蚪变成大青蛙，蛴螬长成金龟子，可是这种事我还是破天荒头一次遇到。我怎么能使他恢复原来的样子呢？”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么，那些老雁没有对你提过一句两句么？任何失去祖传熊毛的鄂伦春人只要念一念那句咒语，保准都会变成小人儿。而那只乌鸦就会增加十年寿命，这就是它长寿的秘密。只需把那根熊毛抢回来，就能挽救这个孩子。如果不是我力气太小，斗不过那只乌鸦的话，是决不会烦劳你的！”白脸山雀诚恳地说道。

　　尽管刚开始那只小雁百般不乐意，但最后它还是禁不住山雀的央求，答应下来。不过它马上提出来:“绝不允许，我绝不允许这个孩子爬到我身上去!我对他厌烦透顶！”

　　但是如果不这样的话，他们又怎么能一起去找那只乌鸦呢？最后小灰雁不得不硬着头皮，让安布伦坐到背上去了。然后他们便如一阵风那样飞上了天空。

　　男孩子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一会儿向左偏一下，一会儿又向右拐过去。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死死揪住小灰雁的翎羽不撒手。过了一会儿，他想他不会掉下去了，所以打算睁开眼睛瞧一下。尽管他也想到那一定十分可怕，因为他们在天空中飞行，但是后来他还是睁开了眼睛，他不无惊讶地看到，他们竟然飞得那么高，他们正在村子上方飞行，他看见房子就像拖拉机的轮子那么大，大人有兔子那么大，小孩就像松鼠那样渺小，而母鸡和猪崽就像鸡蛋似的。男孩子觉得头晕目眩，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于是立刻闭上了眼睛。

　　可是没过多久，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因为他经受不住在天上俯视大地的诱惑。这时他看到灰雁和山雀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过一片树林，他觉得云彩离他十分近，如果他跳一下，肯定就能抓到一片。不过，他还没有傻到要尝试着跳一下。

　　然后他向两旁望去，他看到黑河村四周的树木郁郁葱葱，从天上看下去就像一个大绿环，牢牢地守护着村子，只不过有些树木早早地叶子枯黄，装出一副可怜相，所以这个大环带的绿色就不再那么纯净了。他们继续向前飞行，地面上出现了一大片令人叫绝的庄稼地，安布伦想一定有一个作风严谨的巨人在此劳作过，负责任地把它们切割开来，不然这些田地怎么长得如此工整呢。占据了最大地盘的是高粱地，这一年日照充足，高粱穗比以往任何年份都长得沉重，活像一个个大梭子似的耸立着；在高粱地旁边，有一片翻滚在绿色海洋上的褐红色波浪，那是完全成熟了的玉米，它们叶片下垂，须子杂乱，因此显得不修边幅；附近还有一种矮个子植物，虽然它们的个头比别的作物矮了一截，但是它们并不肯认输，它们荚壳饱满，争强好胜，一分一毫地与那些个头高大的邻居们争来夺去。安布伦认出它们就是从来都不会安分守己的黄豆。

　　男孩子看过了左右两边，便抬头向远方眺望，他觉得前面好像有一条大蛇在游动。他不由得定睛远望，他看到这条蛇身上的鳞片银光闪闪，从北方蜿蜿曲曲游来，身体逐渐隐没于南方。

　　“哎呀，我怎么从来不知道附近还有一条大蟒蛇呢！这可真是一条新闻！”男孩子惊叹道。可是不久他就疑惑为什么大蛇僵直不动了，“难道它给人打死了吗？还是潜伏在那里伺机捕猎？”男孩子想到这里不禁吓了一跳，“哎呀，那些驴车、马车、牛车，甚至汽车和火车都要遭殃了！它们就要被大蛇吞掉了，这可怎么得了！”

　　正当他忧心忡忡之际，一朵云彩遮住了太阳，那条大蛇马上失去了光彩，男孩子仔细瞧了瞧，不禁长出一口气：“哈哈，那些车不必担忧了，原来不是一条可怕的大蛇，也不是邪恶的蜈蚣或者血蛭，而是老实巴交的黑龙江！”

　　在男孩子大惊小怪的时候，小灰雁向一只正在上升气流里盘旋，伺机偷点什么吃的花尾鹞子打听，得知乌鸦住在村东的旧谷仓大院。于是他们掉转方向，直接向那里飞去了。

　　这个谷仓已经废弃多年，晒谷场上到处堆满陈年柴火，再不能晾晒粮食了。那些房屋间间残垣断壁，得不到人们的关心和修缮。但是鸟儿们却非常重视这里，它们一直都对古老残破的木房和颓废的谷垛视若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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